跟弗洛姆学习爱的艺术 9
原文:只要纵欲是一个部落的集体活动,就不可能引起恐惧和羞愧的感觉。这样的一种行为是“正确的”,甚至是一种美德,因为这是一种集体活动,不仅得到医生和僧侣的同意,甚至得到他们的支持,因此参加者也没有必要感到羞愧或有负罪的感觉。但是生活在已经失去这种仪式的文化中的人如果选择同一种方式去克服自己的孤独感,就另当别论了。酒和毒品是生活在一个非集体纵欲的时代一些人所选择的方式。同生活在集体纵欲文化时代的人相反,这些人受到良心谴责的痛苦。他们一方面想通过酗酒和吸毒去克服孤独感,但在纵欲以后他们的孤独感却加剧了,所以不得不更经常地,更强烈地去重复纵欲行为。在某种程度上性纵欲是克服孤独感的一种自然和正常的方式,并有部分效果。许多不能用其他的方式减轻孤独感的人很重视性纵欲的要求,实际上这和酗酒和吸毒并无多大区别。有些人拼命地想借性纵欲使自己克服由于孤独而产生的恐惧感,但其结果只能是越来越孤独,因为没有爱情的性交只能在一刹那间填补两个人之间的沟壑。
无论我们多么“客观”地看对纵欲这一行为,形容它是摆脱孤独的一种途径也好,或者文艺而具体一点,说它能让人暂时获得内心的安宁也罢。在我们的文化里,纵欲这个字眼包含着明显的贬义色彩,即在我们今天的文化里,纵欲是一件不值得提倡的坏行为。
比如前面讲到的吸毒行为,以及与之类似的酗酒行为,都被认为是不恰当的形式。通过弗洛姆的分析,我们知道这些行为本来追求的是摆脱孤独感的目的,亦即消除由孤独所引起的恐惧、羞愧和负罪感。但在今天的文化里,它已经发生了退化,通过吸毒或酗酒,非常不能消除羞愧和负罪感,反而具有加强它的作用;即使是通过吸毒或酗酒来消除孤独感或恐惧感,同样也不能收效,而是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吸毒或酗酒会加深孤独感和恐惧感。即使在吸毒和酗酒进行的当下,有过短暂的、片刻的消除孤独感的感受,但孤独感很快就会再次袭来,甚至扩展到吸毒或酗酒的当时,就产生最深刻的孤独感。
为什么一件用以消除孤独感的行为,会演变成加深孤独感的行为,这不是行为本身发生了变化,而是人发生了变化,具体表现为人的文化发生了改变。人的发展,人类生存的改善,对于人摆脱孤独途径的使用,也要发出“进步”的要求。基于此,我们来看弗洛姆关于性纵欲在人摆脱孤独中所起的作用,也许会有不小的认识突破。弗洛姆认为,借助性纵欲的方式,人能够较好地实现摆脱孤独的需要,但要“拼命”地借用性纵欲来让自己完全(或更多)地摆脱孤独,则注定不会有好的效果。这是由于,当人的性欲完全处于被压抑的地位时,一种正常的、自然的摆脱孤独的途径被堵死了,那么,呼唤和追求性欲的释放,就是极好的追求目标;适当的性纵欲(这种情形下,可能不能再使用“纵欲”这个字眼),作为一项消除孤独感的行为,是值得赞许的事情;当如果因此而盲目追求什么“性解放”,主张完全意义上的性纵欲,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那样的性纵欲行为,和吸毒或酗酒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样的纵欲行为,不会导致孤独感的消除,而是加强它。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我们谈论吸毒、酗酒或性纵欲时,不可避免的,都是以今天的文化眼光来看待这些事物的。而在人类历史上的某个文化空间里,对待纵欲的态度完全可能是另一种看法,即表示支持的态度,那么在此情况下,纵欲行为就会如我们一开始所分析的那样,起到摆脱孤独的作用,而不是加强孤独感,不会让参与者产生羞愧和负罪的感受。这就是弗洛姆所说的“部落的集体纵欲”,往往受到医生和僧侣的同意和支持,原因就在于此。要知道,人类的文化并非“同步”而“同一”地发展,对待纵欲的看法,尤其是对具体到某一种形式的纵欲行为的看法,可能就会是截然不同的,即使同样是反对或提倡,其程度也存在差异。这种差异的存在,就解释了不同文化种群里的人,对同样一件行为的不同看法,也应该导致人们的不同感受。从事这种行为,有的人感到羞愧,而有的人则不会。
关于这种集体纵欲的最“特别”的看法,就是把它当作美德来提倡。考察当今世界或历史上的一些典型事件,我们就能发现这种“表彰”的痕迹。如果抛开这里的背景分析,而直接单独提出这些例子是对纵欲行为的鼓励,那么一定会有人强烈地反对,并且可以预期,反对者能够提出足够的理由来进行反驳,但他所提出的反对理由,一定不会包括弗洛姆语言系统下的逻辑推导。此处我举一个例子,中国历史上曾经以能够喝酒吟诗为美德,吟诗固然是文雅的表现,但喝酒,尤其是我们能够发觉,他们显然已经进入了酗酒的境地,就不是多么值得赞赏的事情。但在当时,那自然被称为一种美德,即使在今天回忆起来,也还追认它的美德特性。
原文:通过纵欲达到人与人之间的结合的所有方式都有三个特征:首先这些方式都是强烈的,甚至会很激烈;其次它们需要整个人——包括身心都投入进去,第三就是需要不断重复——因为纵欲的效果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但是,无论是过去的人,还是现代人,克服孤独感最常用的方法却与此截然相反。这一方法就是通过同一组人保持一致,通过同一组人的习惯、风格和看法保持一致来达到同其他人的结合。这一方法的发展也有一个历史过程。
弗洛姆指出,通过纵欲的方式来摆脱孤独感,有着明显的缺点,这是因为纵欲需要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以极其强烈的形式满足个人欲望,这就注定了纵欲的效果非常短暂,需要不断地重复,而这是非常矛盾的。人不可能不断重复需要强烈投入的事情,并且这样的事情非但不能彻底地帮助人摆脱孤独,而是在稍微地、短暂地摆脱孤独的同时,却加强人的孤独感。这就引出了人类摆脱孤独的第二种途径,即与同一组人保持一致。
弗洛姆认为,这种做法与通过纵欲来摆脱孤独是完全相反的行为方式。除非在集体纵欲的场合下,同时满足了纵欲和与人保持一致,一般情形下,与人保持一致,就要求人不去纵欲。纵欲的难以持续,和在摆脱孤独作用上的式微,决定了纵欲途径的少数性,那么,与人保持一致,就反过来要求人们避免纵欲。这是弗洛姆所说两者截然相反的原因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