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弗洛姆学习爱的艺术 7
原文:人——所有时代和生活在不同文化之中的人——永远面临同一个问题,即:如何克服这种孤独感,如何超越个人的天地,实现人类的大同。原始时代的洞穴人、游牧民族、埃及的农民、腓基尼的商人、罗马的士兵、中世纪的僧侣、日本的武士、现代的职员和工人都有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一成不变,因为它出自同一土壤——即人的状况,人类存在的条件。但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却各不相同。人可以通过信拜动物、祭人或军事掠夺、奢侈享受、清教徒式的节制、狂热的工作、艺术活动和创造性的劳动,通过对上帝和他人的爱情作出自己的回答。虽然有各种回答的方式——详细地列出这些方式就产生一部人类历史——但决不是无边无沿。相反,如果我们撇开一些微小的、非本质的区别,可以确定,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对这一问题所能作出的回答是有限的。宗教和哲学的历史就是这些既纷繁、然而数量上又是有限的回答组成的历史。
通过前面的分析,尤其是弗洛姆举了亚当和夏娃的例子,说明孤独的存在,这会给人一种误会的可能,即把人需要克服孤独这一需要,看作是人类初期的事情。而弗洛姆在这里就言正视听,所有时代的人都有克服孤独的需要,所有地域和文化的人都需要克服孤独。
甚至是人类的历史,本身就可以看作是一部克服孤独历程的记录。而整个人类历史中,有关宗教和哲学的历史,能够最精准、集中地展示人类的这个努力过程。弗洛姆认为,尽管时代和地域文化上的丰富,使得人类克服孤独的方式呈现出多样的面貌,但这些方式并非无法穷尽的,甚至它们根本就非常有限,从抽象概括的角度去看,它们数量不多不说,甚至根本就体现为较单一的形式。
弗洛姆认为,时空差异不能成为人们对孤独感受上的差异,因此也要求人们都有克服孤独的最大的需要,这是基于人的状况、人类存在的条件的一致性。
摆脱孤独,对于一个人来说,就是走出一个人的世界,实现与其他人的联系和结合;这种每个个人的需要,放大到整个人类社会中去,并不是简单地由一变多,从一个人扩大为地球人口数目的人之间的联系和结合。人与人联系与结合形成的团体,本身又构成一个人的单元,不同单元的人之间,又会不断地有这种联系和结合的需要。用弗洛姆的话来说,只有实现人类的大同,这种努力才算收效。但我们知道,人类的大同,至少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真正地实现,并且理性地分析后会发现,整个人类的大同本身就是一个永远无法完全到达的状态。这么说,并非说人类没有摆脱孤独的希望,而是说人类永远都走在摆脱孤独的路上。人的状况,人类存在的条件,决定了人永远地从事着这项始终不变的工作:摆脱孤独。
原文:人们对这一问题的回答在一定的范围则取决于人所达到的个性的高度。在一个孩子身上,“我”字几乎还没有形成。每个孩子都同母亲融为一体,只要母亲在他身旁,他就不会有孤独感。他的孤独感通过母亲的存在,同母亲的乳房和肌肤的接触而得到和缓。一直到孩子发育到产生孤独感和个性这个阶段,母亲的存在才不足以消除他的孤独感,他必须以其他的方法克服这种孤独感。
人总是在摆脱孤独,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一个“有生命的人”都正在做这样的一件事情。弗洛姆提出,一个尚未发育达到个性阶段的孩子,是不会有孤独感的。关于一个孩子能不能算作一个人,或者更准确一点表述,孩子算不算是一个完全的人,对此人们是有不同的看法的。越来越多的“进步人士”提出要把孩子当作是完全意义上的人,还有的人提倡尊重尚未出生的人的生命权。但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一个真实的孩子,即弗洛姆所说的没有发育达到个性阶段的孩子,是不能算作是完全意义上的人的。我们的社会系统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清醒认识,和相应的负责任的制度安排。比如,在涉及到未成年人犯罪问题上,无论是未成年人实施犯罪行为,还是其他人实施对未成年人的犯罪行为,其适用的法律条文,都是有区别的。虽然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与否,和弗洛姆所说的达到个性阶段与否,有着时间上的差异,但这种对人的“非完全性”和“完全性”的区分,则是基于相同的看法。
在达到个性阶段以前,孩子不能意识到“我”的存在,因此也就没有孤独感,摆脱孤独自然无从谈起。但是,弗洛姆的观察表明,即使暂不存在这种需要,但这时候的孩子实际的行为本身,就说明他要生成一种摆脱孤独的习性,已经在实际地“从事”于这种摆脱孤独的行动,具体而言,就是实现和母亲的身体接触。另外,不得不突出强调的是,孩子发育达到个性阶段,不是一个突然的时间节点的事情。在这个时间点之前,孩子没有孤独感;这个时间点后,孩子顿时发现自己有了孤独感。情况不是这样的,孤独感的体验是逐渐发展的,个性的发育也是逐渐实现的事情。因此,孩子的摆脱孤独行为的实施,本身包含有满足过渡阶段的需要。
和母亲要实现身体上的接触,这在太多的研究中,被发现是孩子正常成长所必要的事件。而从弗洛姆这里的分析,我们看到的是,孩子与母亲的身体接触,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对孤独感的破除。当然了,更进一步去分析,就会发现这就是孩子去感受爱、去体验爱,去学会爱的一个过程。从弗洛姆的话语系统分析下去,也会确实走到这一步认识:人摆脱孤独的努力,最终指向爱的行动;也唯有爱,才能成为摆脱孤独的最有效手段。
在孩子达到个性阶段以后,与母亲的接触,同样具有摆脱孤独的作用,让孩子体验和感受到爱的存在,但在那个阶段时,这种接触已经不足以彻底地消除孤独感,于是关于摆脱孤独的其他探索也就注定要加入进来了。孩子的爱的发展,也就脱离了仅有和母亲联系这一个方向,而是以一个有个性的人的身份,实现人的发展,进行人的摆脱孤独的行动。
原文:人类在孩提时代几乎是以同样的方式体验与大自然的和谐。大地、动物和植物完全是人的世界。人把自己看作和动物完全一致,这表现在人装扮成动物以及崇拜图腾或其他的动物神。但人类越脱离原始的纽带,就越疏远自然世界,就越要寻找摆脱孤独的途径。
弗洛姆把个体的人的发育过程,对照为人类社会的发育过程,说明人类早期对摆脱孤独的逐渐认识和行动的缓慢开始。这种用个体对应整体的做法,从严密的逻辑推演上看,不一定总是会成立,但它确实在一定情形下有着相似的表现。那么利用这种类似性,进行问题的说明,是有助于大家理解问题的。但不得不说明的是,这种延伸式的说明方式,仅仅是因为两者本来相似,用对前者的理解,来达到对后者的理解,是为了理解上的容易和方便,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真正负责任的做法,可能是也要把人类整体的发展过程,做一个分析性的说明,我们在这个说明中,会看到它与分析个体的人的情况大体是能够一一对应的。
人类的孩提时代,是刚与大自然分离的阶段,这个时候,人类并没有太明确的独立意识,不觉得自己是“人”。人类依然会觉得自己是完全依附于自然界的,因此摆脱孤独的办法就是和大自然的直接接触,这与人成为人之前所从事的行动是基本一致的。当然了,这时候人类摆脱孤独的行动中,本身并没有清晰的要摆脱孤独的意愿,但它确实是人类必将面临摆脱孤独需要前的历练。
人类的孩提时代,人觉得自己属于自然的一部分,人不会觉得自己与其他的动物有多么明显的区别,甚至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自然界的一种动物。人也会自然地要“证明”自己的动物身份,装扮成动物的样子,更抽象一点的做法是,把动物当成自己崇拜的对象,甚至会信仰动物神。但人类的孩提时代终会结束,或者更准确一点说,人类迟早都会发现自己是“人”,即相当于个体的人,发育达到自己的个性阶段,人类也必然会发育达到自己自己的“人类社会”。这个时候,人类就要寻求其他的摆脱孤独的途径。我们知道,正如个体的孩子,在发育达到个性的阶段后,母亲不能成为摆脱孤独的唯一对象,但并不意味着母亲就完全失去任何作用,孩子只是要在母亲以外,寻找其他的摆脱孤独的途径;人类对大自然的态度也是相似的,人类不会完全脱离大自然,去寻找完全另外的摆脱孤独的方式,而是一边依赖大自然,一边寻求其他的解决途径。不过,其中仍然有个趋势,那就是人会越来越脱离自然世界,因此也就越来越需要通过其他途径来摆脱孤独。

